故事简介: “爷爷的江湖,已经没有鱼了”。我,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。没钱没房没车,有一个漫天抱怨的媳妇。爷爷的去世,我终于回了家。斯人已逝,过去的回忆铺天盖地的涌来,我恍然发现,爷爷对我的影响,从未消逝。
第一场 夜 室内
2013年,1月。
【独白】不到十坪米的房间内惨白一片。家里边儿前一天小年夜吃了一半的糖还放在床边,糖渣不知不觉掉了一地。外头起了风,我去关窗户的时候起身看到爷爷的手不知为何变得蜷曲不堪,像死掉的树皮。我凑上前,轻轻抚摸他的面颊,我似乎长久不曾这般触碰过他。他的面颊在我的触碰下轻轻的凹陷下去,显得那么的不真实。家里头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,亲戚朋友赶趟似的来了一波又一波,约好似的来瞻仰这场漫长的告别。
爷爷,去世了。
第二场 日 室内
1996年,冬。
【独白】我童年时的记忆,是从冬天开始的。姥姥走的早,姥爷便一个人照顾我的起居。每天天刚亮,爷爷便为我挤好牙膏,倒上洗脸的热水。再把鞋烘好。给他自己的保温杯里灌满滚烫的茶水。我坐着他的自行车吱嘎吱嘎去上学。那个时候,我懂得词汇还没有现在那么多。但是理想这个词语,却早早的在我们小朋友周围开始变得闪闪发光。
【三年二班教室的读书声响成一片。】
群:“一只乌鸦口渴了,到处找水喝。乌鸦看见一个瓶子,瓶子里有水。可是瓶子里水不多 瓶口又小,乌鸦喝不着水。怎么办呢?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,想出办法来了。乌 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放进瓶子里。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,乌鸦就喝着水了。 ”
老师:在我们的生活中,会碰到许许多多类似于乌鸦这样的“口渴”的难题。《乌鸦喝水》这篇课文告诉我们,当生活遭遇瓶颈的时候,不要气馁。不要举步不前。开动脑筋,总会有喝到水的那一天。
李明:喝水?
老师:对!那么你们的“水”是什么呢?
胡超:我想当运动员!这样就可以天天在足球场上踢足球!
刘嘉伟:老师,我想当作家!写的像鲁迅先生一样好!
刘翌琳:我想当一名教师!跟老师一样在讲台上教书,多威风!
高晓曦:我想当导演!拍很多很多动画片!
吴悠:我想当美食家!可以周游全世界!吃很多好吃的!
老师:你们的理想都真不错,那你呢。刘小明。
我:我…我没有理想。
【一听到刘小明没有理想,小朋友们像看动画片里的怪物一样看着他。面对齐刷刷刺来的目光,刘小明羞赧的低下了头】
老师:怎么会没有理想呢。还没想到吗?没关系,可能在某一天早晨你醒来的时候,就有答案啦。
我:其实每天都能吃得饱穿得暖和我就很开心啦。
【刘小明的理想如此肤浅,连小朋友们都觉得匪夷所思,怎么会有人的理想是吃饱穿暖呢,他们禁不住哄堂大笑,就连老师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起来。】
第三场 傍晚 室外
傍晚的霞光燃遍了天空,爷爷早早的等在了校门口。手里拿着他的旧保温杯,里面的水蒸气洇湿了瓶口。已然是冬至,金黄的叶子败落了一地。
爷爷:怎么了,垂头丧气的。说吧,哪门作业没交被老师打手心了?
我:不是…
爷爷:那是…被哪个小同学撕了你的小红花?
我:(摇头)都不是。(急切的)爷爷,爷爷吃饱穿暖不能算作理想吗? 为什么今天老师问大家理想是什么的时候我这么说,大家都笑我。
爷爷:宝贝儿,爷爷不能给你答案。你以后就知道了。来拿着(矿泉水),我刚下班路过小卖铺给你买的,怕你口渴了。
我:爷爷,我要喝你的茶。矿泉水没味道,我不爱喝。
爷爷:哈哈哈,宝贝儿,你现在还没到喝茶的年纪呢。等你长大了,你就知道,原来生活中 有很多“喝茶”的机会呢。苦的涩的,有时候你不想尝也不行的。到时候你可别告诉爷爷你不想喝了啊。(爷爷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蛋)
【背景音乐,小朋友的《乌鸦口渴》课文朗诵】
【独白】等到我大了一些我才明白,当初我的那个吃饱穿暖的理想其实并没有错,我就活在我的理想中。其实生活或许有时候就是这样。有人喝了一辈子的矿泉水。有人当了一辈子的茶。
第四场 日 室外
2008年,夏。
赣江。
【独白】太阳还一个小时就落下。远处的采砂船突突的冒着青烟。对面的岛是一个墓园,氤氲的空气给它勾勒出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。
那一年,我们毕业了。奥运也走进了北京。“同一个世界,同一个梦想”出现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里。我们却似乎在任何角落里也找不到我们的世界与梦想。
这座打了四年的象牙塔算是成功的被攻了下来,我们一行人骑着自行车在赣江边撒欢,不是为了庆祝,是为了展望。至于是为了展望什么,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,我们谁也说不清。
我:哎,你们说晚上我们去哪喝啊!可千万别再去上次那家馆子了,隔着一个厨房我都能闻见里边扑鼻而来的地沟油味儿!
朋友A:依我看啊,你是毕了业就忘了咱学校脏饭馆的好了!才刚毕业,就琢磨着如何高人一等了?!找着工作了么你!
朋友B:要不咱们买点儿扎啤上就在这赣江边上对付一下得了,都是穷学生,还得攒几个钱好打印简历呢。
我:行,那就这么办。
第五场 夜 室外
篝火升了半天,好歹终于被升了起来。我们凑钱买好了扎啤。兑了几个小菜。对岸的岛沉着脸,一语不言。像爷爷的脸。
我:喝!糟心的大学终于算他妈过去了。今儿早上我一觉醒来就觉得,今天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一天,哎,你们大伙看我,是不是像换了个人似的。跟新的一样!
朋友A:换个屁!换了件新衣服就换了个人啊!还是一身的混蛋味儿!
我:滚你丫的。说实话,我还真没想过毕业之后干嘛,总之不能跟家里待着啊。整天受家里那老太太阴阳怪气的挤兑。风湿都能活生生被勾出来。
朋友B:人生就是操蛋,小学的时候想升学,中学的时候想高中,高中的时候一门心思惦记着高考,好不容易吧,到大学了,怎么把自己卖出去倒成最大难题了。往后还有房子,媳妇,孩子。喘口气都能被压力给堵上嘴。
朋友C:可不是吗,你见我桌上没,光是被推掉的简历就能堆一个满坑满谷。我妈每天除了问我找着工作了吗,就是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啊。就差拿我的名字注册珍爱和世纪佳缘了。
我:哎哟,你妈可真够时髦的啊。啥也不说了,走一个!
【独白】那一晚,我们都喝多了,连最能喝的超哥都吐了好几回。我们坐在堤坝上,望着远方发愣,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。不知为何,本来应该庆祝的,我们却谈到了理想。理想这个词儿即切近又遥远。就像大学时大家一直都在谈论的那个校花,我们都听说过她,但是却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。赣江水声微弱,我们一直都在谈论的人生好像就淌在这条江上,静静的,不发出声音。等我们反应过来时,它早就悄悄的流到江的下游去了。
第六场 夜 室内
2013年,12月。
冬。冷的肃杀。刘小明从单位下班回家。刚进家门,正在脱鞋。
【背景声源:新闻播报房价暴涨】
妻:哎,你回来了?今儿我下班下的有点儿晚,没赶得及买菜。我煮了点面,将就对付一晚上。
我:怎么,你们公司今年业绩又下滑了?干你这个小小的前台什么事儿啊?
妻:什么叫小小的前台?唉你还别说,刘小明,说到前台,我还就来气,你瞧瞧,当年跟我一块儿进公司的宝莉,人现在都去人事部当总监了。就我还窝在这一亩三分地跟捡了大 便宜似的。
我:没有“后台”,就只能坐“前台呗”。
话刚掉出嘴边儿,刘小明就夹起面开始吃了起来,有点儿软,估计是煮过了。
我:这面是面,汤是汤的,跟离了婚似的,一点嚼劲儿都没有,你干脆掰两根蜡烛往里一丢,说不定还能吃出味儿来。
妻: 憋着劲儿想跟我离婚想多久了?吃不出味儿来上外边吃去啊,吃坏肚子可千万别往回跑!
我:你以为我想成天往家跑,一回来看见你那张丧气脸,跟死了爸似的,我就糟心。单位里 那帮人整天对我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,挤兑我有老婆跟没有似的。就差把绿帽子往我头 上扣了。你没升职加薪,我也没有啊。单位每年就提一个副科,周围那帮人还不削尖了 脑袋往处送钱啊。领导办公室每天都有人去串门,大包小包进去,两手空空回来。吃那 么多补品也不怕齁死。
妻:看来,这房子又买不成了。我今天去郊区那个楼盘瞧了一眼,小户型的房子首付就得四十多万,按揭三十年的话,我们每月得供将近七千的贷。跟供祖宗似的!唉,刘小明我 合计了下啊,要是把你妈留给你的这套房子卖了套现,有三十多万。再加上咱俩这几年省吃俭用下来的零碎钱,统共加起来要付首付还差7万。怎么着,我听说你爷爷有点 儿钱,先借着呗?自家人跟自家人好说话。
【独白】我低着头吃面,老实说,这面的味道真不怎么样。但我抬不起头,妻子滔滔不绝的对着我说了一大堆,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清楚。或许是电视声儿太大,或许是我本能的把这些杂音排斥在外。我忽然想起1996年的冬天,想起我手里的那瓶冰凉的矿泉水,和爷爷手里拿着的,一直不肯让我喝的滚烫的茶。
第七场 日 室内
爷爷常在阳台的正中央喝茶,一套茶具整齐的罗列在小桌子上。像极了古时候登高吟诗的迁客骚人。我火急火燎的推开家门,看见爷爷端坐着,顿时愣住了。不知为何,我翕张着嘴,不知如何开口说出,那个令我羞愧难当的理由。
我:爷爷,你在家啊。我今天来……
爷爷:(打断)嘘,别说话,坐这来。(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置)咱爷孙俩好久没有一块了, 来,孙儿,陪我喝口茶。
爷爷:(斟茶,我赶忙接过茶杯)你看,这茶具,我用了快四十年了。一点都没变。这茶壶高型口小,摆中间煨茶。茶杯圆润精致,放两边待沏。一点位置都乱不得。这帮伙计 默默的陪了我几十年,从来没有一丝怠慢。兴许是我老了,你们的步子迈的太快,我赶不上了。
我:爷爷,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不是……
爷爷:(打断)等茶泡开了再说!你们年轻人性子忒急,跟把火似的,走到哪烧到哪。这怎么行。你看着茶叶,打从沸水淋进茶杯起始,它就开始舒展、蒸腾。最后等到枝叶全部展开了,慢慢的滑进杯底。现在的人,每天都说要沉淀要沉淀,可是沉淀真正是个什么意思。你们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。小明,我说的对吗?
我:我记得小时候,我要喝您的茶,您不给。说等我长大了就有机会喝了。可是等到我长大了,却发现已经没有喝茶的时间了。
爷爷:有句话土话说,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”。你爷爷我啊,混了一辈子的江湖,最后发现,所有的江湖,最后都是要流向大海的。
【独白】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爷爷坐的这么近,近的我都能看见他眼睛里岁月所带来的浑浊的目光,那一天,我始终没有和爷爷提钱。不是因为羞愧,更不是因为皮面。具体是因为什么,我自己也说不清。至于那杯摆在我面前,透了很久的茶,我最终是喝了下去。我恍然明白,爷爷的江湖里,已经没有鱼了。
第八场 夜 室内
2013年,1月。
窗外的槐树长势太猛,再加上一到秋天,叶子早就掉的不剩。枝桠肆无忌惮的伸进房内,从门口看过去,就是一双绝望的手。
爷爷,确确实实是走了。走的干净磊落,无病无灾。像郁郁不前、眉锁眼闭的少年。我拿起桌角那杯滚烫的白开水。并不是爷爷爱喝的茶。茶,太苦了。
“爷爷,喝完这口水,您就安心上路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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